电影的成功,一方面是编剧极其克制的恪守现实犯罪片模式; 另一方面,在表演上,杰昆·菲尼克斯饰演的小丑却张扬凌厉,不亚于杰克·尼克尔森与希斯·莱杰的演技狂飙。 两者一收一放制造出的张力,使《小丑》锥心蚀骨。
虽然这是一部前传,仅靠微弱的细节与蝙蝠侠世界、尤其是《蝙蝠侠: 黑暗骑士》相连。 但不难看出,这是创作人员的刻意疏离,让《小丑》混杂了反英雄片和伪传记片的酷儿味道(Queer,怪异之意),让它在漫画英雄世界之外自成一格。
在剧中,阿瑟患有特殊的精神疾病——容易失控大笑,这本来没什么,但悲剧在于他的理想是做一个脱口秀演员、一个小丑,换言之,喜剧制造者。
搞笑的最高境界是什么? 自己不笑而观众大笑,所谓冷面笑匠也。 但就像阿瑟讲过的唯一一个笑话一样: “我小时候说我长大想当一个笑话演员,他们都笑我; 现在我真的当了笑话演员,他们却都不笑了……”
阿瑟是一个失败的小丑演员,因为他太认真,遭遇太多人的嘲弄,最后他只能愤怒,并无意地成为哥谭市无数跟他一样愤怒的人的“精神偶像”。
漫画英雄次元里,英雄莫问出处,因为套路总是相似的; 而反派的养成,却各有各精彩。 这次《小丑》直接把小丑的前传寄托在一个失败的喜剧表演者身上,虽明显能看得出《喜剧之王》(马丁·斯科塞斯那个,不是周星驰)的影响,但从美学角度讲,这是一种直接混淆能指与所指的隐喻狂欢——就是俗语说的“戏如人生,人生如戏”,使虚构与现实都得到了双重的加持。
《小丑》电影里有一个镜头意味深长,那就是阿瑟逃避警察追捕躲进地铁,顺手夺来一个示威者的小丑面具戴上; 但下车时,他又从容把面具脱下放在垃圾筒上——这时候观众发现,原来他脸上的小丑妆还在。 戴不戴面具有意义吗?
其实,《蝙蝠侠: 黑暗骑士》的开头,小丑出场也是这样,脱下小丑面具,里头是更狰狞的小丑妆容。
所以我想顺着剧情再接着问一句: 你以为小丑化妆只是为了逗笑吗?
千篇一律的小丑妆,其实是在提醒,我们在这个社会里早已变成了没面目的人,就像阿瑟变身小丑在莫瑞脱口秀上对后者说的。 当他承认杀死三个华尔街精英之后,他说: “如果换成是我被杀,不会有人在意,人们会若无其事地从我身上踩过去。 ”
这句话貌似只在哥谭市这样一个极端社会里才有可能,但《小丑》最关键的设定在于,它完全没有半点英雄漫画的魔幻元素,没有什么生化池、黑魔法、毒蜘蛛……哥谭市是完全可以理解并代入的一个现代、现实城市。
实际上,戴面具的小丑和不戴面具甚至不化妆的小丑——比如电影里的名嘴莫瑞和资本家托马斯·韦恩——哪一个更恐怖? 莫瑞以取笑别人的梦想赢取收视率,强行输出自己的心灵鸡汤; 托马斯·韦恩掌控了哥谭城的经济命脉,还要进一步参选市长左右政治。 电影就藏着这样一个隐喻: 莫瑞是影响阿瑟的精神父亲,托马斯·韦恩是阿瑟的“生父”,但两者都和幼年虐待他的继父无异,阿瑟的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眼里。
回到英雄漫画次元,虚构中有一个“小丑”可以理解,现实有很多个小丑就难以理解了吗? 阿瑟发狂前自道: “我以前认为,我的生活只是一出悲剧; 但现在,我意识到,这他妈是一出喜剧。 ”而无论悲剧喜剧,关键在于,总有人想要把你的小丑脸谱换成他们希望的面具,演出他导演好的你的一生。
到这个时候,禁止小丑面具已经没有意义。 面具所组成的表象的共同体,将由心灵更坚固的共同体取代,牢不可破。
除了面具、脸谱这个主要符号,电影里还有一些游离于现实与象征之间的“隐喻”——那些零度隐喻使电影充满不可言说的魅力。 零度隐喻不是没有隐喻,而是隐喻过分饱和而使人陷入阐释的绝望中。
比如说,小丑躲进自己的冰箱中,不但没有变得冷静,反而彻底疯狂了; 比如说,小丑杀人前后的美妙舞姿,到底是他的自我安慰还是对犯罪的审美化意淫? 种种矛盾看似能自圆其说,最终却把它们寄生的这位宿主推向万劫不复。
滋生于对社会不公的愤恨,以自己的方式“替天行道”。 类似这样的主角,我们想到的最著名例子,当然是罗伯特·德尼罗演的《出租车司机》(还是马丁·斯科塞斯那个,不是韩国那个)。 有意思的是,罗伯特·德尼罗把愤青司机传给了小丑去演,自己在《小丑》里饰演那个上了岸的伪善者莫瑞,最终被小丑击杀。
各种对应其实并不完美,作为一个潜文本,《出租车司机》和《小丑》之间的错位差异更有意思,前者依然向往一种侠义情结,后者却是失败者的自私。 在现实世界,这是被误解的理想主义者与那些真正的颓废者之间的差异。
正如眼尖者指出,电影中,托马斯·韦恩一家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《佐罗》。 这是一个反讽而不是象征,何况那是酷儿版的佐罗。 看完《佐罗》之后,小布鲁斯·韦恩父母双亡,他会不会成为佐罗——蝙蝠侠? 这可不只是一个彩蛋。
电影里,阿瑟几乎没遭遇过一件好事,当所有可能来临的现实的赋权(手枪、女伴、演艺事业的机会)都证明是虚妄之后,就只剩下魔幻的赋权了。 接下来,请衔接《黑暗骑士》及其他,化学污染池以各种变形等待着他投身再变。 但这真的已经是另一个故事了,小丑最后的舞蹈无论多么嚣张,也改变不了电影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的压抑绝望。
在北方,扑克牌里的小丑被称为“大王”,但在粤港地区,我们把它叫做鬼。 鬼,是最令人恐惧的,但也是最孤独支离乃至于虚无的——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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